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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不死,精神永存!

发表于 : 周日 7月 23, 2017 1:39 pm
楚在边

几千年来,人类社会从来都是在不断地自我反思、自我批判中前进的。
无反思即无社会,而哲学的反思是任何社会得以自我建构、发展、完善的前提条件。
在这个意义上,哲学即历史,哲学即精神自身。人类社会的一切历史,无非是人类精神的显现,是精神的过程和发展。
因此,我们应该很容易明白这样一个问题,也是一个令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即对于社会存在而言,哲学与科学,究竟哪一个具有决定性地位?但按照我们几十年来庸俗的教科书式的讨论,当把这个问题归结为,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谁决定谁,或者,物质和思维,孰先孰后后的问题时,我们所有的反思便陷入迷途。
几十年来,这样的问题已被我们的教科书以庸俗化的解读,而固化在人们的头脑里。人们已满脑子唯物主义的教条,仅信奉那粗浅的教科书的说教,从而迷失于自己的周围世界,迷失于自己的人生乃至灵魂。
我们的时代,信奉科学至上,认定科学即一切,科学即真理,人们用自然科学打倒一切,于是,哲学便处于科学的统辖之下,而人们的反思也被禁锢于唯物主义的深渊,因而,精神世界便流失,灵魂之花便枯萎。
哲学是什么?对我们的时代来说,已成为一个无意义的、枯燥乏味的问题,所有的问题都被唯物主义的幻象所掩盖,哲学已死,人们对于哲学的问题已没有丝毫的兴趣,而在我们的各级讲堂上,却还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有关于哲学的伪说教,所以,在我们的时代,哲学犹如一具不腐的干尸,形貌俱在,灵魂已灭。


这是哲学的危机,是有着中国特色的哲学危机,而在根源上,它来自西方,是西方哲学的危机在中国的变种。
上世纪三十年代,现象学之父胡塞尔写过一篇文章:哲学与欧洲人的危机,他深切地感受到他那个时代哲学的发展所遭遇的危机,并从这种危机中看到欧洲的精神与文化的危机。
在那时代,欧洲的问题,依然归结为科学与哲学的问题,一方面是自然科学的精密性和普遍有效性始终拷问、否定着哲学,另一方面是哲学体系的无政府状态也困恼着哲学自身,哲学始终难以形成严格完美的科学,哲学的任何学说体系似乎都可以被驳倒,它的每一种观念都可以归结个人的信条,或者某个学派的理论。哲学对于客观世界的解释,并不像自然科学对于客观世界的解释那样具有普遍一致的有效性。
因而哲学被质疑,并在这种质疑中向科学妥协,于是自然主义哲学便成为潮流。所谓自然主义哲学,即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哲学。自然主义希望把哲学建立在严格科学的基础上,并把它建立为一种严格的科学,认为只有基于实证科学的哲学才是科学的哲学。
自然主义想用自然科学来拯救哲学,但其结果却是,哲学倒伏在自然科学的门槛下,哲学被自然科学决定和统辖。而在胡塞尔看来,这种哲学的自然主义道路,非但不能拯救哲学,却还阻挡着哲学“通向一种无比丰产的伟大的科学的道路”,也即现象学的道路。


胡塞尔雄心勃勃,要建立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这是一种前无古人的事业,一种几千年来哲人们努力追求却始终未能达到的目标,而在他所创立的现象学地基上成为可能。由此他分析驳难了自然主义哲学、历史主义与世界观哲学,他精深地分析了各种各样的哲学所秉持的这些观念在怀疑主义面前所遭遇的危机,在他看来,面对怀疑,以往的一切哲学都不能给予圆满的回答,事实上他们也确实不能面对质疑,因为他们思考的方向存在重大的缺陷,他们的东西对于要建立严格科学的现象学来说,完全是本末倒置的,所以他这样认为“在今天,十分昌盛的似是而非的哲学文献不再会有为我们提供知识理论、逻辑理论、伦理学、自然科学、教育理论的可能性,它们都号称具有严格的科学品格,并完全建立在自然科学、特别是实验心理学的基础之上”。
不仅以自然科学为根据的哲学是有问题的,而且,就认识论而言,自然科学本身也是可疑的。这里不必深入探讨现象学,只需理解胡塞尔建立他的学说所表达的根本的观点,严格哲学不能以自然科学为根据,不仅不能,它相反要为自然科学寻找认识论根据:“如果认识批判是一门不断想明晰所有的认识种类和认识形式的科学,那么它就不能运用任何一门自然的科学”、“认识论从来不能并且永远不能建立在任何一种自然科学的基础上”。


在中国,有多少人理解现象学?至少我能作出一个断定,即在体制内,在这个意识形态被牢牢控制的国度,我们是没有希望看到对现象学的纯正的解读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那些官方的学人总习惯用他们戴着的有色眼镜来分析、评判,当他们惯常用唯物主义作为丈量世界及一切观念的东西的法宝时,他们对现象学的理解,就像他们对其它一切哲学的理解一样,最终总会陷于对观念的扭曲、误解之中。
殊不知,唯物主义哲学是胡塞尔所批驳的自然主义哲学的一种,在我看来它还是陷于自然主义的泥潭最彻底、最严重的一种。
唯物主义的观念根据是自然科学,它把自然科学对客观世界的研究和判断,作为自己立论的基础,它用自然科学来证明自己,它由此自诩为客观的、科学的哲学。它把自己的观念认知限定在自然科学的视界里,用庸常的眼光来审视经验内的世界,它由此缺乏反思,更缺乏思辨。
在我们的时代,唯物主义已成为真理的化身,他把自己的理论树立为客观世界的真理,他由此否定和排斥其他的一切哲学理论和哲学观念。尽管他也认为世界是无限的、无穷的,但他却固执地用自己经验内的有限认知来断定一个无限的世界,他不自知这种认识的荒谬;尽管他也认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真理,但他却不断地把自己绝对化,他在自己的地盘,把自己树立为不容怀疑的真理。于是,这种被吹捧起来的绝对化的理论,就阻断了人们观察这无穷世界的眼界。人们本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窗口,来认知和理解这奇异、多彩的世界,但他却用他理论的障眼法关闭了人们面前那所有的看世界的天窗,他用真理的幻觉,在人们面前树立起一道厚实的唯物主义的墙,人们便只可通过他留给世人的幻象之窗来观察世界,于是,一个教条的、僵硬的,无趣无味的世界便横亘在人们的生活里。


在我们的时代,唯物主义统率一切,唯物主义深入每一个人的灵魂,人们熟悉唯物主义的每一个教条,比如唯物论与唯心论、意识与存在、主观与客观、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乃至政治经济学、阶级斗争理论,人们习惯用这些东西来丈量和评判现实世界,满以为由此所达到的是一个真理的、客观的世界,却不知,无论这理论如何标榜客观,他们所获得的仍然是一个主观的判断,他们时时遭遇到的无不是经验内的、主观世界的洪流。客观世界耸立在哪儿?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换一种思维,是否会对这世界有一个更清晰、理性的理解?
但人们乐此不疲,人们深信唯物主义的真理,根本不会对其他的观念、其他的哲学理论进行精深、客观的理解,他们陷进那理论的法术里,将所有的哲学理论极为浅陋地用“唯物”与“唯心”这两个标签来加以区分。他们满以为,所有观念的是与非、对与错,就只有这两个标准;他们满以为,所有哲学的问题,无论多么艰深古怪、晦涩难懂,最终也就归结于这两个简单的问题。他们把哲学浅陋化、庸俗化,用自然科学的眼光来审视所有的哲学问题,甚至,那妙趣横生的哲学问题,竟然变成僵硬、保守的政治问题,它竟然也被带入到阶级斗争的观念迷雾里,最终,哲学之花便枯萎、凋落在我们的时代。


我们的时代,哲学未死,但它却如僵尸一般活在我们的教科书中,那唯物主义的唯我独尊式的灌输教育,已使得哲学失去了它生机勃勃的往日活力,它已成为一种诡辩术、控制术,成为观念独裁的工具。人们已再无兴趣希望通过哲学的反思,来审视自己的灵魂,而哲学也再无可能给人们提供一个内心的视界,让人们在安稳的世界里,感受到更快乐的人生。
如此,我们时代哲学的危机,就不单单是胡塞尔所看到的欧洲哲学式的危机,不单单是一个陷落于自然主义的、哲学研究的方向问题,而是哲学本身的沉落,哲学意义的丧失,面对哲学,人们普遍的麻木不仁的问题。
在我们的时代,唯物主义以哲学的手段杀死了哲学。但哲学是伟大的,哲学是不死的。哲学在我们时代的沉落,并不会遮掩它永恒的光芒。哲学的不死,全在于它自己的本质,因为它面向灵魂,面向永恒世界,只要灵魂存在,哲学就永不会消亡。
而哲学的伟大意义,也全在于胡塞尔所理解的那样:哲学是一切科学之本。胡塞尔研究学习过物理学、天文学、数学、逻辑学,但他最终转向哲学,他将他人生的热情、科学的梦想,全都寄托于哲学,他正是认识到这哲学的伟大意义,认识到哲学存在的本质,才如此热情地投身于哲学的事业之中,才能如此满怀信心地要建立严格科学的哲学——现象学。
无论我们现在怎样理解现象学,我想至少我们应该经由胡塞尔的思考,能认识到哲学的伟大、精神的伟大,至少我们应该从唯物主义的幻象中自我解救出来,不让无灵性物质埋没精神。我们能由此去实践一种纯粹的哲学,乃至去建构一种纯粹的哲学生活的潮流,我们不应该让精神困倦,让精神失落在世俗文化的洪流里。如此,正像胡塞尔对欧洲所寄予的希望一样,我们对中国也寄予同样的希望:
“如果我们这样做,那么从那势必焚毁万物的无信念的大火之中,从对西方对于人类负有的使命的绝望的洪流之中,从严重的困倦造成的废墟之中,一种新的内在精神生活的不死鸟将站立起来,支撑人类伟大而遥远的未来;因为,只有精神才是不死的”。